May 8, 2006

聽陳思和老師演講有感

也許受到「文以載道」的影響,在我們閱讀、品評,甚至創作文學的經驗裡,總是以能否「言之有物」作為準則,而其中的「物」即是社會意義以及與現實的互動。

舉個例子來說吧,我們閱讀魯迅的作品,覺得偉大可貴,何以如此?理由大抵是:「對中國封建思想毒害及不合埋的舊制度極力抨擊、務求以文學改變國民的落伍思想」……等等之類的離不開和社群活動緊密相連的評價。或許是當時時代性使然,使得文學被賦予種種改造社會的功能。不過,離開了大時代,文學少了可以豐富其價值的轟轟烈烈的社會背景,就什麼也不是了嗎?文學作品能析解出來的部份,就只有那些社會性嗎?

  此次演講,陳思和老師便是以破除文學的審美就僅僅能停留於外在「載道」意義的迷思。對於我們品評文學的盲點,他點破:欣賞文學作品時,我們往往是被層層封閉的,甚至現在,大家覺得好的作品僅是因為其中有思想、反映現實、有政治作用。但其實,文學的美,是在於能把人的心拉住。透過文學,能展現一種人性內在的豐富和複雜。就像韋禮克《文學論》所提及的:「小說家比心理學家告訴你更多的人性。」而實際上文學本身「就像一種生命開花的過程。」陳老師如此形容。的確,語言、意境、形式和文字這所有文學的基本要素都必須服從「生命的開花和綻放」的原則,把生命深處最重要的爆發出來,這就是一種生命的運動和升騰。藉由這種對於生命躍動過程,以及對於人性的了解,就能激發人們更多的同情心,而能更貼近的進入文學的審美層次。

  最近在閱讀川端康成的《雪鄉》。相較於魯迅作品千斤萬斤重的強烈社會性,《雪鄉》倒是一種清瘦如鶴之美。之中沒有負荷太深沉的政治或社會現實意義,卻把生命先天的悲愁與美麗刻畫得哀婉動人:人生活於世上,其價值正在於明知一切都將是「徒勞」,卻又以全生命投入這徒勞之中。如薛西佛斯不斷地滾動著巨石,而一切又只是徒勞而已。但這樣的徒勞卻使薛西佛斯的存在充滿著悲劇性的美感,此刻存在的意義與美,就在那徒勞的過程裡;而小說中的駒子與葉子的美,就在於她們對於愛的執著,與為愛徒勞的過程。全篇小說沒有沉重的社會性,卻展現了豐富的人性,這就是陳老師所謂的「文學生命的開花」,也是文學作品最精采的部份。當然,也更不會因為不具有社會性、政治性、思想性的價值意義,就減少這部文學的可讀性,以及這部文學的經典性。

  而有些評論家,在品評《雪鄉》時,常會賦予所謂的「日本精神」,認為全書就是一種日本性格的展現。甚至會先分析完一連串「武士道精神」之後,再套在《雪鄉》上,就像《雪鄉》壓根兒就是「武士道」下的附屬產物。如此一來,作品中,最迷人的那份對人性透徹的解剖,反而被忽略了。的確,作者由於生長環境的關係,會不經意的在作品裡流漏自己的經驗,但這些不是文學作品絕對的構成元素。陳老師所講的「文學作品的細讀」就是要抹除外在的社會現實、政治活動、當代思潮等等的足以矇蔽我們欣賞文學作品深層的塵垢,而讓最耀眼的結晶顯露出來。

  在演講的最後,陳老師說到要「尋找作品間的縫隙」,透過作品間的縫隙,可以找到閱讀文學作品的另外一種視野。在我們剝開包覆在作品外的種種社會因素,使對於其欣賞達到一種「審美」的境界之後,接著就是要開始和文學作品進行屬於雙向的對話。而所謂「尋找作品間的縫隙」正是這種對話的方法。文學是含蓄的,於是留下許多坑坑洞洞讓讀者自己去填滿。故,文學作品沒有絕對的解讀,我們在閱讀評論時,當然更不能強加外在社會性於作品之上,使之成為絕對。而這就是陳老師在整場演講中所強調的。總之,這是一種「回歸文本」訴求,回歸文學本身的字裡行間中,洩漏出的原始感動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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